第四百六十五章 随便儿VS曾祖母-《山河盛宴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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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然而今日德妃举动,还有此刻德妃的形容,都仿佛在告诉她,这事儿,不简单。

    她慢慢坐起身,坐回缭绕的烟气之后,又恢复成了那个平静而阴气森森的老妇人。

    信儿不会忽然变成那样,一定是有人作祟。

    不管是谁作祟,不管那人藏在哪里,她都要把她们一个个揪出来,亲手碾死。

    对面,德妃挽了一把湿发,怒道:“你个老货!你做什么!”

    张嬷嬷端着盆,嘿嘿笑道:“得太皇太后吩咐,看娘娘急出了汗,给娘娘洗个脸儿。”

    德妃也不和她罗唣,此刻心里砰砰地跳,知道事情不好,急于回到香宫,拉了随便儿要走,却听后头太皇太后阴恻恻道:“那个小太监,叫什么来着?”

    “回娘娘,原名李菊,德妃娘娘给改名李渊。”

    “让他自己来和哀家说。”

    德妃手一紧,随便儿挣了挣,肉肉的小手在她手上悄悄一拍,示意放心,随即便转过身,乖巧地上前几步,给太皇太后行了礼,甜甜地道:“见过老佛爷。”

    太皇太后怔了怔。

    东堂没这个称呼,她乍听意外,随即便觉得这称呼着实不错。再看随便儿时眼神一动,心想都说这小子伶俐,果然非一般伶俐。

    只是这年纪这么小,要说是哪家细作,实在是不像……

    眼前的孩子,不过四五岁年纪,一张雪白的团团脸,一双天生带笑的眸子,长相是极好的,也天生喜相,果然是很容易入选宫人的那种。此刻身上湿透,微微发着抖,越发显得荏弱可怜。

    太皇太后的眼神里却并没有因此生出多少怜惜,也不管他在发抖,细细打量他的眉眼,并无所得,却又隐然有种熟悉感,但又寻不出端倪,不禁有些焦躁,面上却笑了一声,道:“果然是个伶俐孩子。既然入了慈仁宫,便留在哀家身边使唤。迎香,带这孩子下去洗漱。”

    张嬷嬷便应了。德妃揪紧了衣襟,半回头正看见随便儿回头使眼色,她咬咬牙,只好收回牵念的目光,在背后那老虔婆阴鸷的盯视中走了。

    一回到自己的屋子,来不及换衣裳,她便喊来菊牙:“去找那个离虹!文臻告诉我们的那个香宫眼线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那边随便儿在张嬷嬷监视下换了衣裳,从里到外,连小靴子都换了。这是怕他身上有夹带搜身的意思。但随便儿身上这些东西,大多都是贴体肤藏的,换到最后,娇羞地一扭身,说声嬷嬷不许看,张嬷嬷啼笑皆非骂一声:“嬷嬷家孙子都比你大!这小鬼精!”但也稍稍转了转头,趁这一转头,随便儿抽出了原来衣裳袖角的一个小包。

    等张嬷嬷转过头,他已经把小包转移到了新衣的腰带下。

    靴子里的垫高来不及抽出来了,好在那是隐形高跟,不仔细看看不出来,现在的问题是换上的靴子是普通靴子,马上身高就要出纰漏。

    随便儿之后便一直踮着脚走路,一边走一边想总不能一直这样,看来某些计划得尽快执行了。

    他过去的时候,怀里抱着一盆水仙花。说这花清心益神,要献给太皇太后。

    张嬷嬷原本不许,但是仔细检查了那花,实在没有问题,且开得确实极好,她素来喜欢随便儿,心里有点怜惜,也便不再阻拦了。

    随便儿便抱着花去慈仁宫伺候。太皇太后已经歇下了,今夜宫中明显气氛不一样,外头脚步声一阵一阵地过,到处都灯火通明。

    实在不是个杀人放火的好时机。

    随便儿一边这么想,一边顺手在柜子上放下水仙花。笑眯眯地去端太后的燕窝羹。

    他目光在银盘银盏上一落,心中呵呵一声。

    光知道用银器,却不知道银器只会遇砒霜而变黑,而天下之大,毒物何止千万?更不要说那蛊,什么器也验不出来。

    袖子一动,一颗黑珠正要滚出来,却听见身后太皇太后缓缓和张嬷嬷道:“听说陛下出了事……真是人有旦夕祸福……哀家这心里,忽然也惴惴的,你说哀家要是忽然怎么了……”

    张嬷嬷立即道:“太皇太后还年轻着呢,且一向虔诚礼佛,洪福齐天,凤寿还长远着呢!”

    太皇太后恍若未闻,“……一个人走太孤单,到时候,便带着德妃一起走吧。”

    随便儿手一颤,滚出去的黑珠瞬间收回了袖子。

    背上的汗毛刹那间根根竖起。

    这老妖婆,好端端地说这话,是什么意思?

    在试探他?警告他?

    她如果有事,就要奶奶陪葬?

    张嬷嬷喏喏不敢应,太皇太后又道:“这意思,你且传令全宫。将来就照此办理。”

    张嬷嬷只得应了。

    随便儿转身,一脸懵懂地,笑嘻嘻地奉上燕窝羹,仿佛什么都没听懂。

    仿佛没听懂这老货,一旦把这事传令全宫,除非他把整个慈仁宫的人都杀了,那么只要太皇太后死了,就会有人告诉皇帝,太皇太后要德妃陪葬。

    随便儿还不知道新帝已死,永王即将继位的事。但他知道,无论谁做皇帝,都不会拒绝这个临终要求。

    张嬷嬷从随便儿身边过,随便儿袖子一动,一颗黑珠骨碌碌滚入张嬷嬷的绣花鞋里。

    张嬷嬷走出殿外,正要召集人们宣布这事,忽觉腹中疼痛,只得匆匆奔去茅厕,这一蹲便是好久,太皇太后派人来催,她急忙收拾完赶回来,太皇太后以为她去了这半日,定然早已把那事安排了,也没多问。张嬷嬷哪敢说自己一直在蹲坑根本没办那事,心想今晚就先当值,明日再召集人说这事也不迟。

    当晚香宫和慈仁宫的灯火早早就灭了。

    随便儿伺候太皇太后起居,在外殿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。

    一群太监无声地穿过慈仁宫的甬道,进入香宫,德妃居住的屋子黑沉沉的,显然已经熄灯歇下了。领头的太监一努嘴,身后的人便一脚踹开了门,猛地扑了进去,三两下扑到床边,手中的绳索往下一套。

    却套了个空。

    床上没人。

    太监们大惊,正要寻找,忽听身后咔哒一响,却是门被锁上了。

    太监们反应还算快,又扑到窗边,窗纸却忽然噗噗几响,被戳了一个大洞,洞里伸进来一支烟杆,十分豪气地喷出青灰色的烟雾。太监们嗅见烟气,便都软软地倒在了窗下。

    床下,德妃和菊牙爬出来,找了两个身形相近的太监,剥下他们的衣裳。

    窗户掀开,一个面目麻木的宫女跳了进来,麻利地将这些太监都拖了出去,轻轻呼哨一声,一道银蓝之光闪过,三两二钱很快出现,一个个叼着这些太监的衣领,跳上香宫里头那巨大的金缸上,大嘴一张,就把人给扔了进去。

    那些金缸都极其巨大,踮脚都看不见里头有什么。

    屋子里德妃和菊牙换了太监衣裳,把绳索揣在怀里,急奔向慈仁宫。

    慈仁宫的角门开着,透着点暗淡的灯光,掌事姑姑巧玲没精打采地守在旁边小屋的暖炉旁,自从她的对食老孙莫名失踪后,巧玲总是恹恹的,此刻看两个太监过来,便探头问:“成了?”

    掩在暗影里的德妃一点头。

    巧玲嘴角一撇,又问:“其余人呢?”

    德妃尖声尖气地道:“清理着呢,我们先回来回报。”

    巧玲便把头缩了回去。德妃和菊牙匆匆进了慈仁宫,专门捡暗处走,一抬头看见正殿一灯如豆,隐约映出小小的影子。

    那小小的影子正是随便儿,他正站在矮凳上,帮太皇太后卸妆。

    一枚九凤绕珠赤金缠丝珍珠钗轻轻搁在妆台上,咔哒一声,太皇太后睁开半阖的眼睛,目光越过妆镜,落在侧面案台的砚台上,眼底幽光一闪,忽然道:“谁派你来的?”

    随便儿手一颤,一抬眼,雾蒙蒙的黄铜镜中,老妇人幼嫩的脸上一双眸子毫无情感,光泽幽幽。

    随便儿眨眨眼:“太皇太后,您说什么?”

    太皇太后平静地道:“哀家方才已经派人去结果了德妃,本想为我那不孝子留着她的性命,也抵得一副盾牌。现在看来我那不孝子也用不着我替他再筹谋了。既如此,便早些去了干净。”

    随便儿拿着珠钗的手微微有些颤抖,眼神却更懵懂和恐惧了,声音软软:“太皇太后……”

    他知道这老妖婆没有说假话,他一开始有点不明白这老妖婆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隐秘,随即反应过来,这老妖婆起了怀疑,无论他有没有问题,她都要下杀手了!而一个快要死的人,说什么都没关系!

    太后微微偏转了脸看他:“如果你真是派来保护德妃的,那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,不过,哀家还是无法相信,你这么小的孩子,能顶什么用?或者,你也不是派来保护谁的,你只是来见亲人的?”

    随便儿心猛地一跳。

    “让哀家想想,你会是谁呢?”太皇太后伸出长长的指甲,端起了随便儿的下巴,左右端详,“你的眉眼,总让我有一丝熟悉感和排斥感,哀家想了这许久,直到看见案台上那一方湖州砚,才有了方向……你的年纪,六岁?我看没有,大概也就三四岁?德妃很在意你,她那个人,能让她在意的,只能是有限的几个人……哀家听说,湖州刺史在任上,曾悄悄生了一个孩子……所以,你是哀家的曾孙?”

    随便儿不抖了。

    他定定地看着太皇太后,清灵无垢的幼儿眼眸对上老妇人浑浊的眸子,半晌,笑了。

    “那还得喊你一声太奶奶……”

    太皇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尖尖的甲套缓缓下移,扣住了随便儿幼嫩的咽喉。

    只要稍稍一用力,不,都不用太用力,尖锐的甲套只要擦破这孩子的一层皮,他便再也活不了……燕绥和文臻的孩子……就再也活不了……

    她的手指一收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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