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7章-《尚公主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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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可我是一个和亲回来的公主。我已经看透婚姻,对此没有兴趣。我和李家是绑在一起的,一荣俱荣一损俱损。外大公不如好生休养生息。李家如今……不该出头。就让其他世家出头,我们看戏好了。

    “外大公要是不信我的判断,我们不妨打赌?父皇一定会收拾三哥母族的。”

    李公沉默许久,说:“你在金陵多留两日,向我等说说长安的情况吧。”

    他自嘲一笑:“久不在政局,已成井底之蛙,让人笑话。如今还要靠你一个女娃娃来知长安事……李氏在我手中,实在是经营得差。日后到了黄泉之下,也要愧对列祖列宗。”

    暮晚摇听一个老人这般说,心中也有些难受。

    然而她微微松口气,知道自己此次到金陵的目的,基本已经达成了。

    她变得轻松起来,唇角露出一丝笑。只是被李公望一眼,她又连忙收了自己的得意。

    李公摇头,心想喜怒形之于色,小公主还是嫩啊。

    暮晚摇要告退时,李公忽然叫住她:“摇摇。”

    暮晚摇怔了一下,侧了半个肩,凝眸望去。

    她听这个老人温声:“摇摇,别怪我们,别怪你母后。当年送你和亲,实在是情非得已。你母亲在你走后,得了心疾,日日以泪洗面,已然后悔。当时你母亲与我说,希望李家和你父皇的内争早日结束,她想接你回来。不管乌蛮提出什么条件,你母亲都想接你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暮晚摇面容忽得绷住。

    心间有一口气,一瞬间更住。

    她不去想,从不敢去想。

    她和亲时和母后分离,再无再见之日。她借助母亲逝去的消息回来长安……她始终无缘问母后一句,当年送我和亲,你可曾后悔?

    世人总说母亲比父亲心软。

    而她母亲却是这般心狠,为了二哥,一心报复父皇,连女儿也被卷入其中。

    可曾后悔?

    在九泉之下,知道我遭遇了什么后,母后,你可曾有过后悔?

    难道二哥是你的骨肉,我便不是么?难道你只爱二哥,就不爱我么?

    ……母后,我对你们何其失望。以至于到现在,当外大公这么说时,我竟不知他说的是真话,还是只是想靠亲情来稳住我。你们这些人……虚伪,肮脏,阴狠……而我正在变得和你们一样。

    李公静静看着站在书舍门前的少年公主。

    见暮晚摇站了许久后,回头微笑,眼中如湖泊一般光波潋滟:“我知道。不管外大公说的真假,母后若是爱我一分,我总是心里安慰一些。”

    李公见她这般,就知道她并不是很信。

    李公自嘲一笑。

    他叹气:“摇摇,也许你怪我们心狠。可是世间事,世间人……都是这样的。你生在皇室,又是李家的外孙女,你到底要和我们走一样的路。你先前说的很好,很能唬人。现在却露了怯……摇摇,你还是要心更硬一些,更加圆滑一些。”

    暮晚摇偏了下脸。

    她想到当日使臣还在的时候,皇帝做主,让翰林院和文斗这些人共同编写的三本书:

    《长安女儿行》《长安少年行》《长安英豪录》。

    暮晚摇痴声:“我知道我会变得和你们一样……但我更想做英豪。”

    李公沉默了一下,说道:“便是做英豪,又有谁天生就是大英豪呢?”

    暮晚摇轻轻一叹,点头凝望书舍窗外一角照出的天宇——

    是啊,谁又天生便是大英豪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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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暮晚摇被李氏留在金陵,李氏要她详细说说长安政局已到了何种情况。暮晚摇虽归心似箭,却仍耐着性子说服李氏。她将长安政局说的比实际情况更严重更混乱,好让李氏决定不搅浑水。

    长安则阴雨连连。

    酒肆中,韦树正坐在窗前独酌,听到小二的招呼声,他偏过脸,见到言尚正由小二引着上楼来。言尚边上楼边收伞,弹去肩上溅到的水珠,而同时,言尚还偏头和那小二轻声说话。

    韦树便见那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店小二对言二郎何其热心,不光主动帮言尚收伞,还取来巾子为言尚擦肩上溅到的雨水。而言尚又是一通道谢,还非要给对方赏钱。

    小二离开的时候,韦树觉得对方整个人都是晕晕的,被言二郎感动得不得了。

    韦树静静看着。

    上楼后的言尚也看到了他,对他露出温和的笑,向这边走来。他斯文又清隽,周身气质朗如明玉,这般的好风采,比韦树刚认识他时,更好了很多。

    韦树便心想,这世间有的人,是越相识,越无趣;然而有的人,却是认识得越久,越觉得对方好。

    言尚过来坐下,抱歉解释:“过来时见到了刘兄领着北衙军队从御街走过,我一时感慨,跟着百姓多看了两眼,便耽误了时间。为兄自罚一杯,向你道歉了。”

    韦树看着他,说:“用酒自罚么?”

    他当然知道言尚轻易不喝酒。

    言尚停顿一下,笑一声接受了:“也罢,酒便酒。”

    说罢他为自己倒了一盏酒,一饮而尽。韦树见他肯喝酒,目中也生了笑意,知道言尚是真诚道歉了。

    韦树道:“你说的刘兄,是刘文吉吧?”

    言尚点头。

    韦树声音清清泠泠的:“我们这些人,只有你还会记挂刘文吉了。”

    言尚静一下,轻声:“他走到今日,很不容易。”

    韦树不在意,他靠着窗木,低头看着自己酒樽中的清酒,淡声:“没有本事,却强自出头。有什么后果,就担着什么后果。这世间谁又容易了呢?”

    韦树为人冷清,常常是旁人找他,他从不主动找人。而当了监察御史后,韦树就更加冷心冷肺,独来独往,在朝中是为人所厌。主动点评刘文吉,韦树还是第一次。

    言尚向他看去,见少年眼下有点儿红,目中光有些濛濛。言尚再掂了下空了大半的酒坛,便了然叹气:“巨源,你喝多了。你年纪尚小,怎能这样无节制地饮酒?”

    韦树说:“我不小了,我已经十六了。韦家都要给我和公主定亲了,我还小么?”

    言尚不语,而是唤小二来,为韦树烹些热茶解酒。言尚又开始这般忙碌起来,他照料自己身边的人,好像已经照料出了习惯。韦树坐在对面看他半晌,忽道:“我去出使诸国,离开大魏,反抗了和公主的联姻,你不该谢谢我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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