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离家出走-《喜劫良缘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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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老者一听,眉开眼笑:“定陵呀,那可是个好地方,那里的女儿红天下闻名。不过平澜小姑娘,你的姓呢?”

    姬芃,或者说是平澜微微一笑:“唤我平澜即可,我姓阮。”

    “平澜”二字是姬芃及笄那年她父亲为她取的小字。

    她四岁时,凉州出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军饷贪污案,玉门关外的大晁士兵全都是饿着肚子打仗,死伤惨重。

    当时的雍王爷还是先帝九子、人人称颂的嘉敏太子,奉先帝之命前往凉州调查军饷一案。而他的发妻阮氏因深爱丈夫,所以带上了姬芃一起前往凉州。却不料凉州太守做贼心虚,与匈奴人勾结,姬芃一家三口,竟都被匈奴人掳去了玉门关外。

    这之后,更是出了不少大事。

    先是凉州太守私放匈奴人入关,北方蛮夷纷纷进攻中原,直逼大晁国都长安,先帝在惊惧之际怒火攻心而亡,嘉敏太子又遭挟持,朝中无主,于是先帝十二子端王姬恪临危受命,暂登帝位,摄天子事。

    大晁一路打一路退,最后打到长江以南,定都金陵,护国将军卫林率兵誓死抵抗,经过几年奋战,才收复北方大半失地。

    迎回嘉敏太子后,百官跪求太子登基,可姬芃的父亲却因为太子妃命丧玉门关而心灰意冷,拒绝了帝位,姬芃也由一国公主变为郡主。

    她生于一国最动荡的年代,群雄环伺,大晁风雨飘摇,先帝为她赐封号为“北宁”,祈佑北部安宁。而她父亲觉得她少时遭大难,为她取小字“平澜”,希望她一生平安顺遂,无波无澜。

    阮,则是她生母的姓。

    老者抚了抚他那乱糟糟的胡子,赞叹道:“阮平澜,好名字。”说完撞了一下旁边青年的胳膊肘。

    青年手中正执着酒杯,被他这么一撞,杯中酒液竟只荡开几圈涟漪,并没有泼洒出来。

    老者道:“这是我徒儿,姓陆,名鹤轩。”

    徒儿?难道不是儿子吗?

    “他是你徒儿?你们不是父子吗?”

    平澜刚把话问出口,一直沉默的陆鹤轩突然抬眸看了她一眼。男人的眼睛黑黢黢的,平澜不经意与他对视,心跳猛地加快,觉得他这一眼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一样。

    真不好惹,平澜心想。

    老者搭上陆鹤轩的肩,却被他一把挥开。老者也不在意,哈哈笑道:“一个徒弟半个儿,他叫我一声爹也不亏啊。”

    陆鹤轩阴沉沉道:“还想喝酒吗?”

    老者立即像被踩了尾巴一样,闭嘴不言了。

    “还未请问老人家尊姓大名?”平澜问。

    “我姓叶,单名一个逊字。”

    平澜从善如流道:“叶伯伯。”

    叶逊捻须一笑:“嗯,好孩子,有礼貌。”

    平澜问道:“你们是师徒关系,莫不是走江湖的?”

    叶逊听了,大笑起来:“你这小姑娘倒是好笑,是师徒怎么就成跑江湖的了?”

    “那您不教武功,能教他什么?”

    叶逊笑眯眯道:“天下师徒多了去了,木匠要收徒弟,瓦匠要收徒弟,医馆也要收小学徒,至于我嘛,唔,我是教这小子下棋。”

    “呵!”

    陆鹤轩冷哼了一声。

    平澜倒是十分好奇,她父亲雍王爷年轻时棋技独步翰林院,京中难逢敌手,她也继承了父亲的天赋,自小一手棋艺惊绝众人,十岁和父亲下棋便十有九赢。

    叶逊眼盲,却能教导陆鹤轩下棋,看来青山之外还有青山,她久居金陵,很想见识一下世上还有何等高手。

    “想必叶伯伯棋技定然十分了得,船上无聊,平澜这里正好有一副棋,不然我们来杀一盘?”

    叶逊顿时面泛红光:“甚好甚好。”

    对面一直沉默坐着的陆鹤轩听见二人的谈话,突然勾起嘴角,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。

    3

    “慢!你方才是不是移了颗棋子?”

    平澜直呼冤枉:“我不是我没有哇。”

    叶逊道:“莫欺负老夫看不见,告诉你,老夫的耳力可好着呢,你就是移了!快快!给我放回原位。”

    平澜无奈,只得把刚刚下的一步好棋随便放置在了棋盘某处,一颗好棋顿时变为废子,叶逊这下没意见了。

    待轮到他时,只见他先是蜻蜓点水似的落在一处,随后很快又将手中白子拈了起来。平澜眼明手快地按住他的手,无奈道:“叶伯伯,举棋不悔真君子呀。”

    叶逊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,叫道:“老夫哪里悔棋了?你莫要欺负老夫看不见,来诳老夫。”

    平澜:“……”

    这盘棋,最终以叶逊压制性的胜利结束。

    一旁的陆鹤轩侧身靠在横栏上,嘴角勾出一个笑,道:“他棋艺如何我不知晓,但论偷滑耍赖,却是他称第二,便无人敢称第一。”

    平澜闻声看去,方才下棋时,他明明一直在远眺江面风景,没想到还能关心棋局吗?不过这人笑起来还真挺好看的。

    陆鹤轩人如其名,生得剑眉星目,器宇轩昂,不笑时冷若冰霜,周身都透着股寒气,但一旦笑起来,就算是冷笑,眉眼处都像是多了点睛之笔,赫然生动起来,就像是黎明时初升的太阳那般耀眼。

    这样令人惊艳的笑容,平澜此前只在一人脸上见过。

    她不免有些怔忪。

    叶逊赢了一局,开心得手舞足蹈,大笑道:“平澜,我们再来一局,再来一局。”

    平澜回过神来,笑了笑:“叶伯伯棋技了得,平澜甘拜下风,不敢再下了。”

    叶逊的眉毛耷拉下来:“不要这样啊,不若我让你三子如何?”

    平澜连声拒绝,起身欲走进自己卧房。

    叶逊忙道:“六子,六子如何?”见平澜无动于衷,他大叫,“八个子,八个子,可不能再多了啊。”

    珠帘相碰时发出的清脆声响传来,无人回应。

    叶逊满面怅惘:“唉,世间知己难寻啊。”

    陆鹤轩忍不住讥讽道:“就你这一手臭棋,狗都不愿意跟你下。”

    叶逊勃然大怒:“浑小子,我看你是三天不打皮痒了!”

    一掌挟着劲风挥出,桌上酒水荡开一圈圈波纹,然而陆鹤轩却头都没回,单手一挡,便和风细雨般地把这一掌推开了去。

    眨眼的工夫,两人已来来回回过了数十招。

    若平澜在场,定会发自内心地喝一声彩,因为这就是她心心念念,在说书人口中听过无数回的——

    江湖人的切磋。

    平澜在舱内榻上小憩了片刻,醒来时才发觉正午已过半。她急忙出来走到甲板上,叶逊和陆鹤轩正站在那里,旁边还有他们带的一车子瓜果蔬菜。

    叶逊冲平澜说道:“平澜小姑娘,我们这就下船了,后会有期啊。”

    平澜也冲他抱拳笑道:“后会有期。”

    一片阴影落下,陆鹤轩走到她身边,她这才发现他有多高大,竟把阳光都悉数挡去了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平澜问道。

    陆鹤轩冲她伸出手,她下意识矮身一躲,还以为他要冲她来一拳。

    陆鹤轩脸上突然流露出一种十分无语的神色来。

    平澜觉得万分尴尬,摸了摸鼻子,打哈哈道:“哈哈哈,这个……我和你闹着玩呢。”

    陆鹤轩没跟她计较,修长的手指展开,躺在手心里的,是二两银子。

    “路资。”

    他言简意赅道。

    平澜将他的手往回推,婉拒道:“不用,你收着吧。”

    陆鹤轩挑了挑眉,倒是没有继续坚持下去,将银子收回了自己怀里。

    不久后船靠岸停住,叶逊和陆鹤轩下了船,挥手离去。随后船再次开动,前往定陵。

    才启程行至不远,船突然又停在了江面上,平澜觉得奇怪,扬声问道:“船家,发生了何事?是船坏了吗?”

    船老大走出来,身后还跟了十多个帮工和一个厨娘。

    “贵人,船没坏。”

    平澜皱眉:“那为何不动?”

    船老大笑了笑:“贵人,是兄弟们没吃饱饭,没吃饱,自然就没有摇桨的力气。”一贯憨厚老实的船老大此时看起来竟这样的阴险,头没低着,背也没躬着,粗糙的脸上满是贪婪。

    平澜终于意识到不对劲,绷着嗓子问道:“你们想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们不想干什么,只须贵人赏点饭钱给兄弟们就行,反正您银子多的是,手指头随便抖落一点,都够我们吃一年的了。而且吃饱了我们才有力气摇桨,贵人才能到定陵,您说是不是?”

    平澜听懂了他言辞里暗含的威胁,气得面目涨红:“哼!一群地痞无赖,我就是把银子丢进水坑听个响儿,也不会给你们一个子儿。”

    一群人听了她这句话,相视一眼,纷纷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船老大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,大声道:“好!有骨气!贵人,不瞒您说,我们青鳌帮在江上闯荡这么多年,硬骨头也见过不少,尸骨都在您脚下的江水里呢。不过您放心,您不会去喂鱼,小的们看你这身段,放窑子里估计能卖不少钱。”

    先前看平澜看得眼睛都直了的伙计立马道:“大哥,卖之前先让弟兄们爽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放肆!”

    平澜怒极,不经意间将自己身为郡主的威势都摆了出来,但一群利欲熏心的凶恶之徒却丝毫没被她威慑到,反而一股脑地凑上前来,有个别色胆包天的竟还毛手毛脚地来掀她帷帽。

    “来来来,先验个货啊。”

    “贵人,您可别叫啊,这方圆十里,也就咱们这一条船了。”

    平澜的帷帽被掀翻在地,一张气得青白交加的美人脸露了出来。

    眉若远山,眼含春水,琼鼻檀口,肤若凝脂。

    堪称绝色。

    一群人的动作不由得停滞下来,都看呆了。

    帷帽被风吹进了江水里,平澜气得浑身发抖,恨不得立即掉头去找她皇叔,让他下令诛了这群恶徒的九族。

    船老大喃喃道:“我的亲娘欸,这可是发大财了。”

    有男人的手冲平澜的脸摸来,平澜心生恐惧,闭上眼,她有个乌鸦嘴的绝技,时灵时不灵,而且使用之后有个副作用,一旦诅咒灵验,便会反噬到她身上,当天定会高烧不退。在家时,雍王爷就反复对她耳提面命,千万不要随意去咒别人。

    但现在,平澜心道,我的爹爹啊,这可由不得我了。

    她闭着眼,一句诅咒刚要说出口,只听“哎哟”一声痛呼,再睁开眼时,那个色胆包天的男人已经倒在了地上,抱着肚子惨叫。

    船老大和他的手下们下意识地冲平澜望过来。

    平澜本就有害人的心思,被他们这么目光灼灼地盯着,更加心虚,连忙摆手道:“不是我,我没有啊,不要冤枉人。”

    只是她刚说完,又传来连续几声“哎哟”“哎哟”的惨叫,一群刚刚还在威胁她的人,竟然全部都倒在了甲板上。

    平澜后退一步,崩溃道:“不是吧,我只是想了一下而已,难道我的乌鸦嘴已经到了这么夸张的地步吗?这次我该不会烧成炭吧?”

    “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?”

    清冷的男声从前方传来,平澜还未来得及反应,只见一名高大男子从船舱背后绕了出来。

    日暮向晚,他踏着落日的余晖缓缓走来。

    剑眉星目,器宇轩昂。

    是刚分别不久的陆鹤轩。

    4

    平澜拂开身前的芦苇,背着包袱踉踉跄跄跟上前面那人的脚步,嘴上还在喋喋不休地问:

    “你刚刚是怎么来的啊?船不是已经开出老远了吗?

    “那群人是你打的吗?你是不是会武功?像轻功点穴之类的?

    “我们就把那群人扔在那儿吗?他们会不会死?

    “你要带我去哪儿?”

    走在前面的陆鹤轩突然停下脚步,“砰”的一声,平澜撞上了他的后背。

    “哎哟!”她揉了揉鼻子,疼得龇牙咧嘴,“怎么了?怎么突然停了?”

    “你哪儿来这么多话?”

    陆鹤轩回头看她,神色颇为不耐烦。

    平澜有些不好意思:“对不住啊,我有些害怕,我害怕的时候话就比较多。”

    陆鹤轩没有预料到她会这么回答,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什么反应。

    他无言地转过头,继续往前走。

    平澜立即跟上去。

    前方传来他闷闷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怕什么?坏人不都倒了?”

    声音太小,平澜没听清,忙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,你不是要找客栈吗?我带你去。”

    说话间,他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,平澜得以慢悠悠跟在他后面,放眼望去,远处江面宽阔,落日长河,有芦花随风飘荡。

    她的心不禁雀跃起来,她想她是真的离开了金陵城,来到了她向往的、高墙之外的世界。

    夜幕降临之时,平澜才终于跟着陆鹤轩来到了月光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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