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变故横生-《喜劫良缘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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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澜看了看才到他脚踝处的溪水,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和宫离在水中嬉戏打闹的木盈盈,不禁一阵无语。
突然,陆鹤轩神色一变。
捕鱼的宫无波和正在打闹的木盈盈、宫离三人也随即停了下来。
“有人来了。”木盈盈道。
陆鹤轩扔了手中的树枝,俯身将平澜拦腰抱起。
平澜吓得一把抓住他衣襟:“怎么了?怎么了?”
陆鹤轩脚下几个腾跃,转眼就上了岸边一株高大的枇杷树。
她被陆鹤轩放置在一处稳当的三角树杈上。
他低声向她解释:“上面没有蛇,安全点。”说完又不放心地嘱咐她,“抱紧点,别掉下来。”
平澜不知道为何,心脏仿佛被人攥紧了一样喘不过气来。
陆鹤轩感到自己衣襟一紧。
“怕?”
平澜摇摇头,神色紧张,说出口的话却是:“我不怕。你不要受伤。”
陆鹤轩的心软了软,戒备的眸光温和下来:“放心,等把来人赶走,我就带你下去。”
“一言为定?”
枇杷叶宽厚,又密密匝匝,日光从叶子间隙中渗透下来,照进陆鹤轩的眼睛里,使他一贯漆黑如墨的眼珠此时呈现出一种浅淡的琥珀色,十分漂亮。
笑意就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倾泻出来。
“一言为定。”
他认真许诺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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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什么人!鬼鬼祟祟的,给本姑娘滚出来!”木盈盈横起手中软鞭,怒喝一声。
林中一阵窸窣声响,片刻后,走出一名身披袈裟、手持禅杖的僧人。
僧人约莫年纪很大了,眉毛胡须皆白,苍白的脸上皱纹横生,还有些棕褐色的斑点,但脊背仍然笔挺,精神矍铄。
木盈盈见了,就是一愣。
“和尚?”
宫无波道:“是了虚方丈。”
木盈盈脚下就是一跌,抬头难以置信道:“了虚?少林那个了虚?”
还能是哪个了虚,宫无波点了点头。
木盈盈欲哭无泪,心道罪过罪过,少林的了虚方丈多年以前在江湖也是叱咤风云的一名大人物,同她师父同尘师太还很是交好,按辈分她还得叫一声师伯,那她方才岂不是骂师伯鬼鬼祟祟了吗?
要教她师父知道了,还不得扒了她的皮?
不过相传了虚自被座下叛徒打成重伤之后一直在乾元洞闭关休养,如今怎么出来了?
只是目前重要的并不是这些,木盈盈按下心中疑惑,臊眉耷眼地上前拱手鞠躬道:“师伯好,盈盈无状,冲撞了师伯,弟子师从峨嵋掌教同尘师太座下,是木家堡堡主木潇独女……”
她低着头,却见到一角玉色袈裟飘过,抬头一看,了虚方丈竟是略过了她,径直朝陆鹤轩走去。
木盈盈:“……”
“你是陆凛?”
只听了虚方丈开口问道。
他声音中气十足,明明声音不大,却连在树上的平澜都能清楚听到,可见他内力纯厚深不可测。
一路上这句话陆鹤轩听到过无数次,几乎人人都是一句带着憎恶的质问“可是狗贼陆凛”,这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不带半点情绪的询问,仿佛他真的只是想知道,自己是不是陆凛。
陆鹤轩不禁收敛了些身上的杀气,点了点头:“前辈有何贵干?”
然而,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,了虚突然手上禅杖一动,当空一划,一股气流裹着残枝落叶,猝不及防地打上了陆鹤轩胸口。
这一招如此出其不意,连陆鹤轩都没来得及反应,就胸前一痛,跌倒在地。
他面色煞白,捂住胸口吐出口血。
“陆兄!”宫离大叫一声,“你们快去帮他啊!”
这是他第一次见陆鹤轩露出颓势,剑都未拔出来就吐血倒地,因此急得满头大汗,不住催促宫无波和木盈盈去帮陆鹤轩一把。
木盈盈刚要挥鞭上前,却被宫无波伸手拦住。
“舅舅?”
宫无波冲她使了个眼色。
木盈盈心“咯噔”一响,突然反应过来,自己为什么要和陆凛那个大魔头站在一个阵营,她此前的初衷,不是要把宫离那个蠢货给救走的吗?
舅甥二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宫离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:“你们做什么?你们不会是想……啊!”他话没说完,就被宫无波一掌击中后脑勺,白眼一翻晕了过去。
宫无波接住他,将他往背上一丢,对木盈盈道:“走!”
树上的平澜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,却无暇顾及,因为她此刻的心思,全都放在了陆鹤轩身上。
诚如她所言,动手莫动口,打架的时候千万不要讲礼貌,有事打了再说。
只见地上的陆鹤轩擦去嘴角血迹,右手抓起逝水,脱去剑鞘。
了虚的第二招很快到来,禅杖直击陆鹤轩面门,被他有惊无险地躲过,但下一刻禅杖又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,时而挥向他腹部,时而扫他下盘,甚至一个不注意,禅杖神乎其神地到了他脚下。
这便是少林炎阳棍法的奇谲之处,招式变幻无常,叫人看不出章法,最后出其不意地给人当头一棒,他们管这招叫“当头棒喝”。
这和叶逊的武功路数有些相似,也难怪,毕竟,叶逊的师父便是眼前这位了虚方丈。
陆鹤轩且战且退,躲得十分狼狈,再一次从禅杖之下险险避开之后,他跪在地上,右手覆于右膝,掌心向内,指尖触地,眼眸微阖,周身无风而动。
了虚见状大笑:“伏魔印,你果然学会了丹佛手!”
眼眸睁开,陆鹤轩眸中杀气毕现,下一刻,挥剑而起。
这一剑有多快呢?快到平澜眼睛都不眨也未曾看清,鸦青色衣袍一闪,他人已到了了虚面前。
剑锋直劈了虚右臂,可是竟被了虚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避开了去,剑刃只划破了他的袈裟。
了虚合掌念了句佛号:“阿弥陀佛。年轻人,你太多顾虑,你的剑方才若冲着老衲脖颈而来,老衲是躲不开的。”
“废话什么!”
第二剑自头顶斩下,带着劈山填海的力道,了虚横起禅杖一格,双方一时旗鼓相当,谁也胜不了谁。
陆鹤轩双手握剑,咬牙又是往下一压,了虚脚下的土壤开始向下凹陷,但他面上依旧一派怡然。
“泰山压顶,虽是用的剑,被你改良了,但依旧可看出是丹佛三十六手里的招式。”了虚悠悠笑道,“年轻人,能否告知老衲,是谁给你的《丹佛玄经》?”
陆鹤轩力气已到极限,额角青筋暴起,一向白净的脸涨红,咬牙道:“不能。”
他话音刚落,就见方才还慈眉善目一脸悲悯相的了虚表情倏地一变,眉毛高高挑起,眼含怒气,仿佛瞬间从佛陀化身罗刹。
“谁给你的?快说!”
陆鹤轩只当他的话是耳旁风。
了虚见陆鹤轩这样,突然弯起嘴角笑了一下,这笑却毫无出家人的慈悲平和,只有种说不出的古怪,让人看了头皮发麻。
“老衲闭关数年,才悟出一套克制丹佛手的内功心法。”
只见了虚突然弃杖用掌,双手握住逝水剑身,但奇怪的是,从来吹毛断发无比锋利的逝水,此时竟不能划破他的手掌。
了虚看似握着,但似乎有一层什么东西,将他的手掌和剑刃隔了开来。
陆鹤轩心头顿觉不妙,刚要收剑,却发现如陷泥淖,他已不能抽剑。
了虚缓缓道:“丹佛手最绝之处,便在于不重根基,丹田空虚的人也能速成绝世神功,所以,它最大的克星,便是极为深厚的内力。”
说完,他掌上一动,刹那间,似乎能听到“哧哧”的细微声响,一切的变故,都像是慢放了无数倍。
陆鹤轩大睁着双眼,看见逝水黑沉的剑身,从了虚手掌覆住之处,慢慢地现出一道细痕,渐渐地,这道细痕又旁枝错节地生出无数道细小裂痕,宛若一棵巨树盘根错节的虬枝。
有湿润的液体从他眼眶中滑落,与此同时,伴随一声巨响——
逝水剑断,裂成无数碎片。
“我的天!”
树上的平澜,不禁捂住了嘴。
“当当当!看!小十七,这是你爹留给你的剑!今日不正好是你生辰?权当你的生辰贺礼了哈哈哈哈哈!”
挽着衣袖的少年眉宇淡漠,嘴唇紧抿,像是没听见,自顾自地劈着手下的木柴。
叶逊被他弄得没脾气,转到他面前,觍着笑脸道:“别这样嘛,为师穷酸,你又不是不知道,拿你父亲留给你的借花献佛,也是没办法,你且看一看。”
叶逊从剑匣中拿出那柄剑,语气夸张地惊叹道:“哇!好重啊!为师拿不动了,快快快!乖徒儿,帮个忙,伸手接一下。”
少年无动无衷。
叶逊自觉没趣,站直了身子,将剑从剑鞘中抽出,意外摸到剑身上似乎刻了一行小字。
“嗯?”
叶逊眼睛瞎了才没多久,很多事情还不熟悉,眯着眼仔细辨认:“逝……逝水?”
少年劈柴的动作一顿。
“逝水东北流,杳杳无回期。”
青衫男子背手伫立,摸了摸蹲在地上的少年头顶的软发,少年手上,是断成两截的桃木剑。
“我儿,人生如逝水,万事皆不可强求,断了的剑,就由它去吧。”
少年抬起头,眼睫被液体打湿,漆黑如鸦羽:“可这是爹你送我的生辰礼。”
青衫男子畅然一笑:“这有什么稀奇的,为父将来会用最好的玄铁,来打造世间最锋利的一柄宝剑,送予我儿。”
少年俊秀的脸上顿时染上期待:“真的?”
“自然当真。”
“可我现在没有剑了。”
青衫男子背着的手从身后伸出,宽大的袖中,藏了一把崭新的桃木剑,还带着桃木清新的香气。
“喏,这给你,为父新削的!”
少年气得面目扭曲。
……
少年扔了手中的斧头,打断叶逊滔滔不绝的废话。
“师父。”
“嗯?”
叶逊摸了摸鼻子应道,片刻后他眉间一喜,连死气沉沉的双眸都像染上了光彩。
“欸?你说话了?”
这还是继上次叶逊瞎着双眼将他爹娘尸身背回之后,少年说的第一句话。
叶逊顿时喜笑颜开:“哎,乖十七,怎么了,你说?”
“别叫我十七了。”少年哑声道。
他不知是因为太久没说话声带凝滞,还是因为到了变声期,嗓音有些粗哑难听。
“为我取个字吧。”
叶逊一愣:“可你还未到弱冠之龄。”
大晁明令,男子及冠,才可由家中父母长辈赐字。
少年不再说话,意思很明显。
叶逊拗不过他,思虑良久,只得道:“既如此,我便赐你‘鹤轩’二字,为师望你如鹤般品性高洁,鸿轩凤翥,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。”
正直善良?
少年脸上扯出一丝嘲讽的笑。
“徒儿多谢师父赐字。”
他转身进入屋里。
叶逊站在原地愣怔半晌,才反应过来,冲他喊道:“你的剑忘拿了!”
少年头都未回:“扔了吧。”
人生如逝水,此身若浮萍。
旧事多消磨,念及泪满襟。
原来,父亲教他的最后一件事,是学会忘记……
“说!阿错在哪里?”
禅杖指向陆鹤轩。
陆鹤轩倒在地上,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方才逝水碎片割出的伤痕,鲜红的血液从那几道口子里渗出来,让他看起来有几分不合时宜的俊美,像是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。
他低声喃喃自语:“怎么会?怎么会断?”
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,了虚越发不耐烦,耐着性子再次问道:“快说!阿错在哪里?”
他声音太大,陆鹤轩皱了皱眉,仿佛被他打扰到了,有几分生气。
“他是谁?我不认识。”
“撒谎!”
了虚一杖下去,陆鹤轩躲避不及,腹部被打了个正着,他扭头吐出一口鲜血。
“你会丹佛手,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谁!说!他在哪儿?”
陆鹤轩唇上染血,摊手笑道:“我真不知道。”
了虚又是一杖。
平澜吓得大叫:“住手!你给我住手!”
了虚自然不会听她的,事实上他好像已经陷入了走火入魔的状态,双目猩红,陆鹤轩每说一句“不知道”,他便发狠似的打下一杖。
陆鹤轩先前被了虚的内力伤到筋骨,倒在地上一时不能动,只能生生咬牙挨着,鲜血一口口地吐,很快染红了地面。
“住手!你的禅杖会断!”
平澜抱着树枝,泪流满面。雍王爷的叮嘱早被她抛之脑后,然而这句诅咒却不像之前每一次都会应验,了虚的禅杖仍然好好的,一下一下打在陆鹤轩的胸间、腹部、脊骨之上。
胸腹之下即是五脏六腑,脊骨支撑躯干,了虚这几杖下去,陆鹤轩还有性命吗?
平澜一边哭,一边抱着枇杷树的树干往下滑,她爬树的本事还是少时练的,这些年雍王爷极力把她培养成一个名门淑女,早忘记了那些爬树的要领,她脚下一个打滑,人就从高大的树上掉了下去。
左腿一阵钻心的剧痛,她却顾不得,拖着条断腿往陆鹤轩那边赶去。
陆鹤轩倒在地上早已昏死过去,平澜捏着刚刚摘下的枇杷果一颗一颗往了虚身上砸去。
“老秃驴!死秃驴!不许你打他!你滚!”
她扑到陆鹤轩身上,看到他苍白的肤色和失了血色的唇,心脏就是一痛。
“十七哥哥……哇……十七哥哥……你不要……不要死啊……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。”
她长发凌乱,衣衫被树枝划破,一脸狼狈相,像个孩子一样,抱着陆鹤轩号啕大哭。
“你别死,我找了你这么久。
“我还没对你说一声谢谢。
“还没告诉你,我喜欢你,喜欢了很久。
“求求你别死。”
可惜怀中的青年双眸紧闭,没有丝毫反应。
面前站着的了虚神色懵懂,像是不理解怎么突然就冲出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,抱着陆鹤轩哭,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禅杖。
平澜泪眼蒙眬间,看见那根禅杖在日光之下,焕发出金光万丈。
她闭上眼睛想,这禅杖近看着,真是巨大,不知方才打在陆鹤轩身上,是多么疼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喊——
“且慢!阿错在此!”
了虚猛然回头。
这时,他手中禅杖,隔平澜头顶,将将几寸距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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